除了一个卷闸门作为出入口，兰桂坊KTV没有其它消防通道。而纵火者刘纯露点燃的摩托车，正好堵住了唯一的逃生路。在布满隔音泡沫的KTV包厢中，火灾将使室内温度迅速升至600度以上。这起纵火案，最后造成了18人死亡、5人受伤。文 | 杨宙

编辑 | 金匝

4月24日凌晨，正在睡觉的邝秀红突然接到一通电话，丈夫巫开群的朋友林生在电话里语无伦次地说：“开群可能出事了。”林生前一晚刚和巫开群喝完茶，临走时听他说要去为另一位朋友庆生，聚会地点就定在英德市茶园路的兰桂坊KTV。当天夜里，骑摩托车路过兰桂坊的林生，看见这栋三层建筑物被吞没在一团大火里。次日，一则消息登于各大媒体：4月24日零时30分，广东清远下辖的县级市英德发生了一起纵火案，造成18人死亡、5人受伤。听闻伤者被送往医院抢救后，邝秀红连忙赶到急诊室，度过悲恸难捱的一夜后，也没能找到巫开群。直到早晨，她接到了通知，丈夫巫开群的名字躺在死者名单里，她才反应过来——火真的烧到了自己家中。当天，31岁的男子刘纯露被抓。他涉嫌纵火，将自己的摩托车堵住兰桂坊KTV唯一出入口，随后一把火点燃了这辆车。1对巫开群而言，火灾当晚原本是个庆祝之夜。当时已经是夜里11点多，兰桂坊KTV的一个包厢内，巫开群正在为朋友庆生；63岁的吴祖文离开朋友孩子的满月酒宴后，或许是喝得不够尽兴，和其他人又结伴来到茶园路的兰桂坊KTV，准备喝下一轮，平时只爱去茶馆打牌的他，第一次来KTV。困住两人的这场大火，是一小时后燃起的。当时，兰桂坊KTV斜对面的烧烤店里，正在准备烧烤材料的店员张雄突然听到一声吵闹，“轰”地一声，火光瞬间照亮了整条大街。深夜的老街上只有零星几家夜宵店营业到凌晨，KTV后排的小区住户们也早已入睡，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，只有夜宵店里的客人录下了视频片段，零散地记下了当时的画面：三四米宽的KTV卷闸门里，大火不断地往外冒，从远处看，火舌迅猛地往外吐射，像要舔舐两边的大树，滚滚的浓烟持续从门口的几棵树顶上冒出来，不断有大块的碎片掉落。整条街上，兰桂坊KTV不算起眼，汽车与行人经过，只当是哪家夜宵店不小心着了火，也没有停留太长时间。只有张雄心里在打鼓，KTV楼上包厢里平时就有很多客人，“这下肯定完了”。

火灾现场的路口 图 / 杨宙着火的兰桂坊，就处于茶园路一排年代久远的三层商铺中。工商信息显示，这家名为“英德市英城兰桂坊娱乐厅”的KTV注册于2015年，但当地人记得，其实它已经开了10多年。去过兰桂坊的人记得，这里收费比其它KTV低，且内部构造奇特，一个个包厢就类似于出租屋的房间。联通包厢的过道逼仄，只能容得下一个人通过，连上下楼也仅有一条狭窄的楼梯。“说好听是KTV……怕不是民房改造的。”除了一个卷闸门作为出入口，兰桂坊没有其它消防通道。而刘纯露着火的摩托车，正好堵住了唯一的逃生路。在布满隔音泡沫的包厢中，火灾将使室内温度迅速升至600度以上，这种情况下，死难者一般死于高温浓烟对呼吸道的灼伤。火光之中，有人看到了被困在兰桂坊二楼和三楼的人无法逃出，一直在呼喊求救，其中很可能就有巫开群和吴祖文的身影。2第二天一早，英德本地人从手机新闻里看到这场火灾的报道，才发现惨烈程度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：18人死亡，5人受伤。在这座户籍人口仅有百万左右的城市，上一次类似案件是发生在今年的2月17日零时许，英德市一个垃圾清运收集点发生火灾，致9人死亡1人受伤。这一次的18名遇难者，男性15名，女性3名。包括巫开群和吴祖文在内的16名受害者，与纵火者刘纯露一样，都是当地人，另外两名分别来自汕头和东莞。巧合的是，这些遇难者中唯一的一位女性曾桂芬，与刘纯露来自同一个村，两家相隔几十米。事发后，曾桂芬家中大门紧闭。在村民的印象里，现年44岁的她多年前就嫁出了村子，14岁的女儿还在广州上学。即使是刘纯露的同村村民，也对这个纵火者感到陌生。他们仅有的一些印象里，这个形影无踪的年轻人只读到初中，就开始出外打杂工。和刘纯露打过照面的人称，前几年他就成了当地人口中的“收数人”——帮别人到处讨债收款，以此维持生计。专案组经过初步审讯调查后认定，刘纯露当晚酗酒后与他人发生口角，怀恨在心，蓄意放火作案。随后，清远市公安局通过官方微博发布悬赏金额20万元的通缉令，通缉犯罪嫌疑人刘纯露。悬赏令发布仅29分钟后，刘纯露就在家门口被抓获。

在警方发布的抓捕视频里，他看起来并无悔意，自称喝酒吵架后，点火烧了自己的摩托车，临近天亮后，又若无其事地回到了距离KTV只有4公里的老房子中睡觉。直到警方将其从屋内揪出，他仍呵斥他们，不要碰自己的颈链。 而对于前一晚纵火的起因，他用没有起伏的语气回答了一句：喝多了酒……和一个刚刚认识、不知道名字的人吵架。3火灾发生得太突然，以至于许多受害者家属的手机直到被新闻刷屏时，还不知道遇难者就是自己的亲人。直到看到死亡名单后，巫开群的朋友们对着长长的一串名字叹息：“红茶、黄牛、光头佬……都走了。”“光头佬”是巫开群的外号，与“红茶”、“黄牛”一样，他们都来自英德周边的城镇。

48岁的巫开群早几年在珠三角打工，结婚之后，他回英德当了一名货车司机。每天只需要把一箱箱货物沿着熟悉的道路送至百货店和饭店，就可以坐下来和朋友们泡泡茶、打麻将。在这个30分钟就可以走完的市区，他的生活虽然没有太多新鲜事物，但至少过得安稳。人生中的意外之喜是，40岁那年，巫开群盼来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。晚来得子的他对儿子疼爱有加，朋友们看到，他常常带着儿子看演出、买玩具，儿子喜欢坐在他货车上跟他一块送货。巫开群的人生路径，与大多数英德本地人相似。英德离广州只有100多公里，却一直发展不起来。在当地人看来，最有出息的一拨年轻人早就去了广州和其它珠三角城市打拼，留下的人和巫开群一样，人到中年。死者名单中还有3个黄姓的同村兄弟，来自十多公里外的大山深处。村里人提到，这3个年轻人都只有30岁出头，还没有成家，分别在城里打工、开农庄和在养殖场工作，这也让他们成为留在本地的年轻人中有出息的几个。遇难者中年纪最大的吴祖文已经63岁，在英德，他过着困顿的一生。十几年前和妻子离婚，后来女儿嫁出门，他开始一个人生活。平时一到饭点，他只能到处蹭饭，给朋友交点伙食费，熬过一餐是一餐。每逢中秋春节，他也只能去妹妹家与亲人团聚。早几年，他在城南开了一家卖鱼铺，每天下水捞鱼，一做20来年，后来患了风湿，腿没力气，才转而开起了摩托车，在英德城区拉客。火灾的前一天早晨，他还在朋友的鱼塘里帮忙割水草。4火灾发生后，兰桂坊KTV门口迅速围起了一圈塑料布。但招牌上的“兰桂坊”3个字，还清晰地出现在塑料布上方。“兰桂坊”这个名字原本来源于香港中环繁华的酒吧街，可在英德，因为设施太差，它只能算作被当地年轻人抛弃的KTV。它的构造并不符合2015年新版《建筑设计防火规范》的规定：公共建筑内的每个防火分区、一个防火分区内的每个楼层，其安全出口的数量应经计算确定，且不应少于2 个。这里的公共建筑，就包括KTV在内的歌舞娱乐放映游艺场所。兰桂坊周围还有一些与它内部结构相似的饭店、商铺，有经营者称，火灾发生后，他们暂时还没有接到消防整改的通知。此前也有记者致电英德市消防大队，询问“该KTV是否通过了当地的消防安全检查”，但未获得明确答复。火灾发生后不到24小时，兰桂坊周围的店铺已经开始正常营业。人们坐在门口泡茶聊天，有时候讨论起前一晚的火灾，像是在讲述一则遥远的新闻。附近的居民还记得，不久前，同一条街上的另一家名为“梦都”酒吧，也发生过一起火灾，所幸当时无人伤亡。像兰桂坊KTV一样，火灾被迅速处理。

但兰桂坊KTV的大火，给18个家庭留下了印记。吴祖文的妹妹到现在也无法相信，哥哥就这样离去了。认尸那天，她分明看到他的遗体不像被灼伤、受损的样子，“就像睡着了一样”。这几天来，她最后悔的是之前曾经劝哥哥注意身体，不要再骑摩托车载客。“可如果他白天还开着摩托车工作，那天晚上是不是就没有力气去KTV了？”另一位遇难者的女儿原本还在上课，从姑姑打来的电话里得知父亲出事了。她的微信朋友圈里，早上8点多还发出了“嘻嘻早神”的自拍，11点多时就痛苦地写道：“这种事情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。”最后，她发出了一声慨叹：“妈妈没了，现在爸爸没了。”目前唯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，或许只有巫开群8岁的儿子。大人们告诉他，爸爸出门工作去了。只是，看着痛哭的母亲，还有大人们脸上严肃的表情，他似乎发现了点什么，安静地站在一旁，并不说话。（应采访对象要求，文中林生、张雄为化名）文章为每日人物原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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